看腻了锻刀大赛、修驴蹄或者是无敌的液压机，趁着近期金价狂涨，不妨把目光转向一些“含金量”超高的电子榨菜，那就是隐藏在各路小作坊里的废料炼金。与印象中那种配备全套防护和重型装备的冶金工厂炼金不同，小作坊废料炼金看着简单，实际上并不复杂。一堆镀金废料、几个烧杯、几瓶化学试剂，再加上磁力搅拌器、高温喷枪等设备，就可以开启一趟奇妙的土法炼金之旅。

  先把收集来的各种镀金废料放进配制好的“脱金水”，静置几个小时再过滤杂质就能够获得含金废液。接下来加入锌丝吸附黄金，随后又是一轮静置、过滤、烘干，加入王水溶解金渣并过滤得到金水。最后放入还原剂把金水里的金子提取出来，再进行过滤就能够获得珍贵的海绵金。到了这一步，整个土法炼金过程中需要动脑子的环节基本就结束了，只需要拿起高温喷枪，对着坩埚里的海绵金猛喷，就可以收获一坨真正的黄金。伴随最后的冷却、上称、收获快乐与财富，简单的化学，极致的享受，这就是知识的馈赠。

  看着手里沉甸甸的小金块，一场开盲盒式的土法废料炼金就此结束。广阔的互联网世界里每天都在上演着这样的赛博炼金，看客们一边围观一边心动，幻想着有朝一日能亲手炼出专属自己的金砖。而在一个个废料炼金造富梦背后，除了猎奇与幻想，还隐藏着一门暴利的大生意。

  小作坊土法废料炼金在网络上广泛兴起，有可能可以追溯到2021年前后。受当时全民热衷的“副业创收”风潮影响，一批打着“低成本高收益”旗号的专业炼金师傅开始在网上分享起各种从镀金废料中提炼黄金的视频。由于题材新奇，过程简单，再加上一夜暴富的诱惑，与居家炼金相关的话题很快就成为热搜常客。在流量密码的驱动下，不少围观群众和博主也开始加入到这波废料炼金大军中，在层出不穷的整活、翻车炼金挑战中，“炼金术”这项冷门的行当变得不再神秘。

  废料炼金虽说是炼金，但它与中世纪那种神神叨叨、充满哲学意味的形而上炼金术有着本质区别。从业者不需要费尽心思寻找贤者之石把贱金属转化成黄金，只一定要通过各种化学试剂大力出奇迹来提纯黄金。由于具备出色的导电、导热、抗腐蚀、抗氧化等特性，黄金一直被广泛应用于不同的生产领域，从CPU、电路板等电子元器件到各类镀金管材，甚至是从工厂中收集来的工业废液、废渣里，都隐藏着黄金的身影，这让废料炼金的原料来源变得十分不可预测。

  这些魔幻抽象的炼金原材料不断刷新了网友对于黄金固有的认知，甚至还隐约间透露出一丝万物皆可炼金的错觉，赋予了居家炼金无限的想象空间。仿佛只要掌握了适当的技术，黄金就变成了垂手可得的东西。相比起修驴蹄、洗地毯这些解压减速带，废料炼金还自带开盲盒属性。无论开局废料有多豪华、收购价格有多高，炼出来的金子不到最后上称的那一刻，都没有人知道这笔买卖是赚是亏。金价越高，盲盒开得越是紧张，而这段时间疯涨的黄金价格，更是让废料炼金变得空前刺激。

  就像100多年前淘金热造福了那批卖铲子的人一样，这些年兴起的废料炼金热潮同样引来了不少卖教程、卖设备的二道贩子。他们打着“包教会”、“高产出”等套路宣传居家炼金，赚的就是炼金小白的暴富梦想税。哪怕媒体频繁报道相关炼金骗局，但仍然挡不住吃瓜群众想发财的心。被骗还算事小，要是因为居家炼金进了医院或者局子，那才是真的血亏。短视频里的大师们一般不会告诉观众的是，在炼金过程中产生的废气、废液都具有极强的毒性和污染性，随意倾倒排放已属违法，稍不留神还会引发严重的生产事故。

  随着炼金教程广泛传播，曾经神秘的废料炼金从原理、方法、材料到设备早已被扒得一干二净。但网上小作坊废料炼金讲究的毕竟还是流量和节目效果，普通人真要贸然入局，最后的下场大概率只能是炼金不规范，亲人两行泪。

  如果说互联网上的废料炼金分享满足了看客们一夜暴富的幻想，那么在曾经的汕头贵屿则藏着废料炼金最暴利、残酷的真实面貌。在废料炼金成为短视频平台的流量密码之前，这门行当一直是贵屿镇的看家本领。全民炼金的风气为当地居民带来了大量财富，同时也给这座小镇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从上世纪上半叶开始，贵屿镇就有回收铜铁塑料等废旧物品专卖的产业传统。改革开放以后，来自欧美地区的电子垃圾开始通过种种途径大规模进口到我国，贵屿镇成为了接收“洋垃圾”的主阵地。对电子垃圾进行回收、拆解、转卖、从中提炼贵金属逐渐成为当地人的主业。巅峰时期，几乎整个贵屿镇的劳动力都在从事跟电子垃圾回收相关的工作。

  据2012年统计数据，贵屿镇经营电子废物拆解回收的登记单位有5169家，从业人员超过1.72万，每年处理各类电子垃圾总量高达107.8万吨。粗略估计如果算上家庭作坊，贵屿镇有超过10万人都参与到这门电子垃圾回收产业中。无数个家庭小作坊下场进行废料炼金，大量廉价收购回来的电子垃圾在这里被拆解、回收、提炼成黄金、钯金、银、铜等。

  过去，贵屿镇的黄金年产量最高可达15吨，堪比一个小国的年黄金产量，号称可以“影响全球金价”。也有传闻这里提炼的铜一度被不法商人走私出口用来提炼子弹，更有传说当地炼金师傅不仅熟练掌握着脱金液、王水的配制工艺，还能通过焚烧电子垃圾后释放出来的气味来辨别里头的成色。从垃圾回收、拆解加工到销售，贵屿镇有着完整的产业链，“垃圾产业”产值占全镇工业总产值90%以上。与此同时，毫无防护及环保措施的回收、拆解，焚烧电子垃圾所产生的废气和炼金废液昼夜污染着当地的空气、河水及土壤。

  大量财富涌入当地居民口袋，在贵屿，一个家庭作坊的年收入甚至能够达到百万元，而代价则是被无形剥夺的健康。中山大学一份调研报告显示，早在上世纪90年代中期，贵屿地下水便因重度污染而无法饮用。当地卫生院通过对贵屿镇一辖村进行体检发现，全村80%以上的中小学生都患有呼吸道疾病。面对这样的问题，相关部门并非不作为，而是实在难以根治。翻阅生态环境部官方资料，在2002—2012年间，当地政府部门曾多次开展专项打击行动，对贵屿镇电子废物拆解业进行管制，但由于当地几乎家家户户都加入了电子废物拆解行业，拆解单位和从业人员的数量庞大，若全面取缔，相当于切断了大多数群众的生活来源，后果不堪设想。

  此外，由于这些从事拆解、炼金的小作坊很多都是以家庭为单位，规模小、数量大且分散，难以统一监管，再加上当地环保基础设施不完善，一时间也难以为产业转型提供足够的设施支撑。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2012年3月，经过上级有关部门多次批示和督导后，最终决定在当地建设一个循环经济产业园区，并配套废旧家电整机拆解厂、工业污水处理厂、危废转运站、湿法冶炼、火法冶炼等项目分区，推动过去分散的小作坊生产转型为集体经营，才终于让贵屿粗放的炼金狂热得以控制。

  贵屿镇的暗黑历史已成过去，一个曾经号称中国乃至全球最大的“电子垃圾之都”消失了，但从电子垃圾和镀金废料中炼金这件事却变得越来越受关注。无论是硬控年轻人的土法炼金小视频，还是贵屿镇曾经的全民炼金盛况，都在表明废料炼金确实是一门能赚钱的刚需生意。与此同时，其背后折射出的电子垃圾回收难题也不容忽视。特别是在电子设备不断加速淘汰的当下，这已经成为世界各国不得不正视的问题。

  按照联合国发布的《全球电子废弃物监测报告》数据，2022年全球电子垃圾达到了破纪录的6200万吨，这个数字到2030年将会变成8200万吨。除此以外，在全球AI浪潮的影响下，像是服务器、GPU等大批高性能的计算硬件也在进一步加剧电子垃圾产生规模。根据《自然计算科学》杂志估算，到了2030年，生成式AI行业将会为全球额外带来最多500万吨的电子垃圾。

  然而，目前全球电子垃圾的平均有效回收处理率只有22%左右，这个数字背后一方面有回收机制的缺失，另一方面，往发展中国家倾倒电子垃圾仍然是目前发达国家处理废料的主流。环保组织统计，每年有数以千吨计的电子垃圾从欧美发达国家运往亚非拉地区，而这里大部分国家对电子垃圾的处理手法甚至远比不上曾经的贵屿，就地拆解、焚烧、掩埋几乎成为常态。

  作为应对，我国从2011年1月起实施《废弃电器电子产品回收处理管理条例》，以此规范废弃电器电子产品的回收处理。从2021年1月1日开始，我国已全面禁止进口固体废物。在那些大量被焚烧、掩埋的电子垃圾背后，是一座座隐藏的“金矿”。

  上海交通大学环境科学与工程学院教授许振明早在2014年曾经做过相关实验，每吨废旧电脑中可提炼出1000克银、150克铜和近2000克稀有金属，1吨废旧手机中可以提炼400克黄金、2300克银、172克铜。可以说正是数以亿计面临淘汰的手机、电脑智能设备，支撑起街头巷尾那些不锈钢换手机的小生意。据联合国调查报告测算，光是2022年全球废弃的电子垃圾中，蕴含的金属总价值高达910亿美元，其中包括190亿美元的铜、150亿美元的金和160亿美元的铁等。

  时至今日，电子垃圾中蕴含的财富已经引起发达国家重视。例如英国皇家造币厂去年已经在其国内兴建了一座大型工厂，计划每年从4000吨的电子垃圾中提取黄金，用来制造珠宝和纪念币。与此同时，新的提炼工艺和模式也在让回收电子垃圾这件事变得更加精细、环保。例如芬兰ZenRobotics的AI机器人能够通过视觉识别+深度学习实现电子元件精准分拣，而通过嗜酸菌从电路板中提取金、铜等金属的生物浸出法也开始从实验室走向工厂。

  尽管与全球每年数千万吨被浪费、焚烧、掩埋的电子垃圾相比，这条环保回收之路依然漫长，但新技术的出现至少可以减缓电子垃圾海啸的到来。当人类社会在数字化道路狂奔的同时，电子垃圾已经成为一个绕不开的话题。千亿规模的电子垃圾回收市场距离我们很远，但网络上铺天盖地的废料炼金视频足以让普通人窥见其中蕴含的财富潜力。与此同时，曾发生在贵屿镇的真实故事仍在时刻提醒我们，这门生意残酷且黑暗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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